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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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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第82章

一說鄉試, 紀元其實還經歷過。

當時的場景歷歷在目,雖然當時自己因為年紀並不能參加,可還是知道那會府學的模樣。

所有人都在努力。

最終能考上的, 不過幾十個。

歡喜, 憂愁, 幾乎在同一時間迸發。

但不管什麽結果, 所有人都要接受。

化遠三十六年,建孟府歲考之前,第一堂的學生還要再經歷一次月考。

前三堂的月考基本很準時。

從無一次疏漏。

批改出來的成績也是又快又好。

但今年最後一次月考的試卷,卻並非由一堂教官來改。

只見一個穿著進士公服的大人走進來,這位是有官職的,平時就在府衙任職。

臨近鄉試, 才會把他調過來,專門給考生們輔導。

至於,為什麽是他?

自然因為他在會試裏,考了二甲十九名。

這也是足以傲人的成績了。

他面容嚴肅, 接受眾人的拜見, 隨後一言不發, 等著看學生們月考的文章。

除了他之外,第二堂,第三堂,也都有進士學究輔導。

更別說,今年他們的殷掌印,更是二甲十二名。

不出意外的話, 明年發下來的課薄裏, 就會給這些進士學究們排課次。

這會過來,也是亮個相, 讓大家明白接下來大半年裏,大家要面對什麽。

進士學究走進來,第一眼就找到紀元,見他已經在做題,不再多說。

最後一次月考。

考題讓不少人都頭疼。

《周易》裏面的句子。

周易也稱易經,都說是五經之首,並非說要頭一個學,而是說地位高,更難懂。

“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鹹寧。”

意思是,自然界有自己的規律,只有遵循這樣的規律,才能保持平衡,從而讓世間萬物茁壯成長。

天的非凡就是在淩駕萬物之上,讓天下安寧。

此話倒是有趣。

若說按照書上分析,自然要看下一句是什麽。

而下一句,就是很多人熟悉的那句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似乎解釋了為什麽說,天的非凡之處,就是淩駕萬物。

因為天的運行剛健有力,人也應該學習。

按照原文來說,似乎只是強調天地自行運作,以及人要學習的精神。

可只看首出庶物,萬國鹹寧。

似乎又可以為皇權解釋。

最通俗地講,皇上自封為天子,那拍馬屁的人用這句話。

自然可以解讀為,您是天子啊,您的非凡之處,就是可以淩駕萬物之上,這才能讓天下安寧。

所以,出題人是怎麽想的。

是想以君子以自強不息解釋。

還是用來捧皇權?

換作之前,紀元也不會考慮。

但如今經歷的事情多了,自然明白儒學有無數空子可以鉆。

便是孔子本人,也是信奉覆周禮,信奉“尊尊”,就是把人區分成很多等級,低賤者對尊貴者要有尊崇,貴族享有特權是應當的。

尊尊,就要尊君。

其中一個例子,便是齊國陳恒殺君奪權。

這點就被孔子批判,他即使知道齊君腐敗,禍國殃民,也認為不應該對君主不敬,臣子必須要服從君主。

用現代思維來看,自然大錯特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才是君子以自強不息。

當然一味批判也並不對,因為孔子還有另一個觀念,“仁”。

不管出於維護君主利益,貴族利益的觀點,還是為了結束春秋戰國社會動蕩而提出,“仁”,又強調“愛人”,強調“安百姓”。

選擇哪種答法,全看考生喜好。

但,真的要看考生喜好嗎?

考官的喜歡什麽,答什麽才是。

這麽長時間的練習,紀元已經可以把一個句子的不同解答,當做一個問題的不同解題方式。

適合哪種方式,他就答哪一種。

眼前的,自然還是把前後結合,答得中規中矩即可。

紀元從自然變化,雲行雨施開始寫。

一直到世間萬物的規律,最後寫到天下安寧。

紀元現在的文章,並未嚴格按照八股文的格式。

在他考童試之前,郭夫子教過他們八股文雛形,這些年來,府城也有這種文體,但大致還未流行開。

只能當做輔助來用。

而紀元也確實不喜歡較死板的八股,當然了,其中的結構還是能用的。

幾年來的磨煉,紀元文章不說爐火純青,也算個中佼佼者。

對比他之前文章的散漫,已經頗有大家之氣。

第一堂的月考結束,接下來的歲考也不難。

負責他們一堂的進士學究看著紀元文章,忍不住點頭。

看來明年,還是要重點照顧他。

這文章已經很漂亮了。

只是他虛虛實實的,把文章技巧玩弄股掌,倒像一個久經官場的老手,但偶爾之間,還是能看出他的少年銳氣。

文章藏著的內容,還是能被人看出。

這樣一來,就容易左右互搏,把這個毛病改了,鄉試希望便很大。

甚至,不是說很大。

而且基本能成。

紀元翻過年才多少歲來著?

進士學究還在想,就看到門口紀元的好友們在說:“今天你生辰,我們已經準備好飯菜了,走啊。”

“周中愷也來,走,去北市。”

明日十一月初十,府學正好還放假,他們去北市吃飯,晚上晚點回也沒事。

進士學究算了算,紀元今天剛滿十三。

翻過年也就十四歲,還是沒過生辰的十四。

自己十四歲的時候,好像還在考秀才?

說他前途無量,都是少得了!

今天正式滿十三的紀元,其實今年剛大年初一,就宣布自己是十三歲。

什麽生t辰沒過,什麽虛歲。

他才不管!

大一歲是一歲!

北市酒樓裏面,殷博士的兒子殷小一也來了。

今日都是學生們,殷博士不好過來。

殷小一現在面對紀元,沒有之前的扭捏,甚至還帶了份禮物過來。

為什麽?

自然因為殷小一在蹴鞠賽之後,就徹底服了紀元。

再看到他每日讀書的時間,以及給自己定的計劃,他是徹底服了。

怎麽會有這麽熱愛學習的人啊。

連他都不由自主被影響了。

周中愷,也就是周家書坊的大少爺,最近忙得厲害。

其他書商反應過來,紛紛去京城買前朝書庫放出來的書,大家競爭變得格外激烈。

但紀元生辰,他肯定會來的。

周中愷還問了句:“今年過年,你們回家嗎?”

還有幾天,府學就放冬假了。

紀元,李錦他們搖頭,肯定不回去的。

明年八月鄉試,不可能在這個關頭耽誤時間。

就連白和尚也不例外。

他們已經準備好,就在禪房苦讀,連李錦那都不去了。

而且今年殷博士在,殷博士知道他們不回去之後,讓他們去自家吃年夜飯。

殷小一也道:“我娘已經在準備過年的吃食了,說是你們讀書辛苦,大年三十到初二,都在我家吃飯休息即可,過了年之後再去讀。”

在他家,他爹還能指導。

周中愷知道他是府學新掌印教官的獨子,也是很客氣的。

聽這話就道:“再辛苦半年,等考中舉人,就輕松了。”

話是這麽說,可能不能考上,大家心裏還是沒底。

聽說今年的考生更多了。

三年前的鄉試考生數量為兩千七百多,隨便算算,就知道這三年增加了多少人。

三年,一年差不多一百三到一百五新增的秀才,去掉三年前考上的五十九人,再去掉年紀大一些的。

差不多三千一百多人。

錄取的名額呢?

雖然還沒正式通知,但絕對不會超過七十人。

三千一百多秀才裏,考進前七十。

誰心裏都沒底。

就算在座的學生大家成績都不算差。

最緊張的還是李錦,他是這些人當中年紀最大的了。

他終於明白三年前堂哥李勳的想法。

他今年二十五,今年要是不中,就要等二十八再考。

雖說考舉人,二十八歲不算太大,可他在這期間,肯定要回鄉成親,到時候就不能像這樣專心備考。

蔡豐嵐跟白和尚今年都二十二,兩人自然也有壓力。

白和尚還好些,他到底是寺廟出來,壓根沒考慮過婚配的事。

蔡豐嵐低著頭,看了眼周中愷,周中愷輕咳:“今日都是男子,我妹不好過來。”

什麽?!

就連紀元也投去疑惑的表情,見蔡豐嵐滿臉通紅:“我不是那個意思。”

“怎麽?你不是想問這句話?”周中愷故意道。

啊?

蔡豐嵐趕緊扶了扶叆叇,雙手有種很忙,但不知道忙什麽的感覺。

其實還要從他當潤筆先生那會說起。

紀元被右訓導明令禁止,不準再抄,他這邊則給了些時間。

而且他並不出名,其實做了也沒什麽,之後抄也是正經典籍,一年抄兩本,好補貼平時的花銷。

去周家書坊久了,跟周中愷關系不錯,自然也認識他的親妹。

說起來,還是紀元帶著蔡豐嵐去周家書坊做潤筆先生,讓這兩人認識。

周家妹妹今年十七,也到婚配的年紀。

若蔡豐嵐今年能考上舉人,便能好事成雙。

若考不上,估計還有波折。

也就是這桌上都是自己人,周中愷也確實滿意蔡豐嵐這個人。

他家境不好,人品卻是不錯的,本人也很有學問,否則不會故意調侃。

說罷,周中愷又道:“安心考吧,不管如何,總要等你考試後再講。”

能說這話,周中愷家已經是同意了的。

蔡豐嵐聽出弦外之音,眼睛流露驚喜。

看來周中愷故意說出,也是在安他的心。

周中愷他爹其實就是舉人,早些年還在等著派官,可他名次太低,那年也是勉強考上。

之後更考不上進士,幹脆接手家裏書坊。

沒想到靠著舉人身份經營書坊,意外地風生水起,而且自家的戶籍還能保住。

可既然是讀書人家,肯定是想出個讀書人的。

周中愷經商還行,讀書差了很多。

讓女兒嫁給讀書人,最好還是潛力股,自然成了選項。

周家不是沒考慮過紀元。

但紀元比周家女兒年紀小,眼看著前途不俗,他家估計不大成。

周家再尋合適對象的時候,發現女兒跟蔡豐嵐倒是走得很近。

這麽一看,竟然越看越合適。

蔡豐嵐當年童試第三,相貌不是極好,倒也端正,就是要戴叆叇,這點有些不妥。

人品是沒問題的,學習勤奮,還有些天賦。

最妙的是,家境不算好,而且老家有些遠,以後讓他在府城安家,女兒離得還近。

蔡豐嵐打算,考上舉人便去提親,他如今是配不上的。

若考不上,他應該也會登門,至於能不能成,他也沒有怨言。

但周家卻做好準備,不管今年蔡豐嵐考沒考上,這親事都定吧。

提前說,顯得自家不是勢利眼,更是安未來女婿的心。

大家反應過來,卻也不好這會就恭喜蔡豐嵐,但明顯感覺到蔡豐嵐壓力確實小了很多。

蔡豐嵐低聲道:“我一定好好讀書的,一定會。”

周中愷點頭:“我們都相信你的。”

李錦忍不住道:“原來我這不算什麽,怪不得你最近壓力那樣大。”

他媳婦兒還沒影呢,蔡豐嵐背著他們已經要成親了?!

一場考試,確實會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白和尚也道:“我也有壓力啊,我要是考不上,我們那寺廟香火就會少。”

???

還有這種事?!

周中愷還不清楚,下意識問了下。

白和尚他師傅所在的青雲寺,以前香火不旺,只有窮書生過來讀書。

等白和尚考上秀才之後,甚至還是童試第二的秀才,那邊香火就旺了。

這幾年也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紀元默默道:“也跟你們寺廟的名字有關吧。”

白和尚嘆口氣,忍不住點頭。

那肯定啊。

青雲寺,加上出了個他,燒香的人就更多。

燒香的多,來湊熱鬧的也多。

不過還是要看他今年能不能考舉人,考上了,一切都好說。

考不中,估計自家寺廟肯定會被笑話。

可說到笑話,眾人看向紀元。

如今府學把紀元捧得多高,暗地裏有多少人猜測他肯定能中舉人,以後就有多危險。

不是他們不相信紀元。

而是大家對紀元的要求極高。

普通人來說,能考上舉人,已經不錯了。

可多數官員對紀元的期盼,是考一個極好的名次。

若考不好,不只是笑話他那樣簡單了。

要說壓力,紀元的壓力絕對不小。

還未考上秀才的殷小一已經感覺到恐怖了。

他還以為考上秀才,就能松口氣。

怎麽在座的秀才都這麽緊張啊。

想到他爹考上舉人,也依舊要出去做事養家,同樣的辛苦的。

宴席吃過,眾人往各家方向走。

北市裏熱鬧依舊。

還是有不少秀才書生在這裏花天酒地。

但大家都知道,翻過年,這個情況就會改變。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

按部就班的歲考。

當然了,歲考之前同樣要交各種卷子錢,贄敬錢。

對前三堂也不例外。

好在他們前三堂的考試都很及時,錢也不算白交。

放冬假過後,因為武舉集訓的武營,劉軍,鄔人豪也來找過他們。

大家能明顯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殺氣似乎更重了,前段時間甚至還帶他們去打獵,好提供箭術。

鄔人豪更頭疼,他還要惡補文化知識。

武營還道:“這次也算告別,翻過年我們就要出發去京城。”

“雖說是四月份武舉,但提前還要個考核,必須三月中旬前到。”

“就怕耽誤時間,正月份,魏夫子跟吳夫子就會帶我們走。”

他們倒是不需要護衛,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該是匪賊躲著他們才是。

紀元點頭:“一路珍重。”

“金榜題名。”

“好,那就借小三元吉言。”

怎麽還在喊這個!

他都要鄉試了!

匆匆一聚之後,大家還要各自去忙。

明年武營他們武舉,紀元他們文舉。

全都關乎大家的仕途,關乎大家的前程。

更關乎蔡豐嵐的婚事。

就算周家提前說了,不管他考不考得上,兩家都會坐下來商量婚事。

但人家給了這樣大的誠意,他要是考不上,那就對不起周家妹妹,更對不起信賴自己的人。

所有人都有必須考中的理由。

舉業t艱難,並非一句空話。

說話間,化遠三十六年便過去。

化遠三十七年,鄉試年來了。

十四歲的紀元,換上了聶縣令當初給他預定的最後一套青衿。

就連給他做衣服的店鋪裁縫都感慨:“當時給你們正榮縣的人做青衿,都是三年前了,時間可真快。”

誰說不是呢。

這最後一套青衿,跟對方的合作也結束了。

那裁縫笑呵呵道:“不好說呢,你們還要做舉人公服,到時候說不定還要尋我。”

舉人公服雖然是官府給做,可有些配飾依舊要自己購買。

但裁縫說這話,還是祝紀元能考中。

這幾年接觸下來,他們店裏沒人不喜歡紀元的。

人和氣,好說話,對人是真正地客氣,一點讀書人的傲慢都沒有。

大家都希望他能考上。

二月初八,府學開學。

一進教室,進士學究已經在等著了。

接下來半年裏,進士學究會經常在這,專門輔導他們學習。

內容自然更深入。

今年除了準備鄉試之外,其他事情都不用紀元他們管。

就連正榮縣的學生們過來縣試,全都是殷小一負責,殷小一今年不考童試了,他應該會參加明年的考試,估計也是殷博士的建議,覺得他還有些不足之處。

但紀元還是見到一個意外的人。

大海!

安大海今年已經十七,是個大小夥了,但他長得粗獷,看著好像二十多了。

估計也是他一直在田間給牛羊看病的緣故,每日走動跑西的,也就越長越糙。

紀元還是一眼看到好友,大海也在府學附近張望,感嘆道:“本以為縣學已經不小了,原來府學更好。”

安大海過來,自然是有原因的。

今年安小河參加童試,他過了縣試,現在過來考府試。

安大海幹脆也跟著過來,既然是陪堂弟,也是來看看紀元。

從紀元化遠三十四年七月離開,到如今的化遠三十七年三月,已經近三年時間了。

今年他還要鄉試,安大海就帶著趙夫子,以及安村長,還有安叔公,也就是他爺的囑托過來。

特別是趙夫子,雖然紀元每月一封信件,但他還是擔心,怕他壓力太大。

府學這邊的事,他們多少也聽說過,總是為紀元揪心的。

安小河也帶來縣學程教諭他們的信。

要說十七歲的安小河,也已經是大人了。

錢飛再次過來,他今年十九,第三次童試,看起來也比之前穩重很多。

錢飛還跟紀元苦笑:“再考不過,我可能真的要繼承家業了。”

考,肯定能過。

紀元還抽時間看了錢飛的文章,安慰道:“感覺今年問題不大。”

紀元的話給了錢飛很大的信心。

考!

考了再說!

想當年,他們還是一個丙等堂的學生。

如今紀元鄉試都有望,自己還在考童試,這差別,實在太大了。

好在錢飛性子樂觀,很快把這些事拋到腦後,認真考試吧。

今年的童試以來,府學自然還是雷打不動地放假。

但放假之前,所有學生都布置了不少課業,回來之後必須交上來。

這在以往放假的時候,都是沒有的。

估計府城人頭攢動,也讓府學學生們說不出的煩躁。

來來往往的人多,心靜不下來。

此時,竟然顯出棲霞寺的好處。

就連李錦也從府學附近的院子暫時搬出來,那附近人太多了,還不如在棲霞寺讀書呢。

只等童試過去,他再回去。

從這個角度看童試考生,竟然是這種感覺。

紀元從心底希望,不管是錢飛還是安小河,今年都能考中。

雖說學海無涯,但能進一步都是好的。

除此之外,紀元還抽空跟大海聊了聊。

所說的,自然是趙夫子跟小黃。

趙夫子這一年身體不太好,但沒跟紀元講,安大海道:“夫子今年五十七,雖有你送的叆叇,但精力有些不濟,估計私塾要關了。”

“好在他家孫女跟著我二叔嬸,給村裏青儲料記賬,還算能得些銀錢,加上村裏給夫子的分紅,日子也能過。”

紀元聽著,沒想到夫子竟然病了。

“你也不用太擔心,趙夫子的好友郭訓導時常去看,好像還有個叫黃舉人的,也送了銀錢過來。”安大海說得事無巨細,又聊了小黃。

小黃如今算是整個安紀村讀書人的團寵。

大小考試之前,都要先摸摸它的腦袋,來祈禱好運氣。

偏偏小黃倔得很,就是不讓大家摸,除非有人對它的脾氣。

那看來,小黃過得是很好了。

紀元半是擔憂,半是想笑。

最後,就是安大海自己的事了,他竟然不好意思地從包裹裏掏出五本書。

“你看。”

“牲畜病集。”

紀元很早之前,給安大海說,讓他把給牲畜治病的經歷寫下來。

什麽病癥,什麽時間,怎麽治好的等等。

這幾年裏,竟然滿滿五本書了。

這是有上千病例了?

安大海還道:“這是整理過的,趙夫子跟小河沒事幫我弄的,裏面沒有一個重覆,我想讓你看看。”

上千病例。

無一重覆。

紀元一看,就發現這些書分類詳細,顯然是趙夫子和安小河精心編纂過的。

雞鴨鵝豬牛羊。

按照品種不同,每個品種都有單獨的分類,治病的方法寫得也很詳細。

紀元第一反應是:“可以印刷出來,出版賣給更多人。”

安大海傻眼了。

出版?

賣出去?

就他這東西?

紀元仔細翻看,卻道:“一定要印,這是造福大眾的東西。”

說完,覺得不對,古代治病的手藝是秘密,又道:“算了,這是你獨家秘方,不好外傳。”

大海想了想,也沒說話。

不耽誤紀元備考,大海很快就回客棧了,說等紀元有空再說。

但沒過兩天,大海見紀元第一面就是:“你說牲畜病集可以出版?怎麽出?”

紀元看大海的模樣,就知道他最近沒睡好。

大海不好意思撓頭:“本是想跟你說一下,我這書記錄得還不錯,可你一說能出版,我就想試試。”

大海怎麽也是讀過書的,而且他也看過不少獸醫類的書籍。

說是不羨慕,那是假的。

而且紀元說得沒錯,這是可以造福大家的書。

他想出版,也想做些成就。

雖說大海已經是安紀村,甚至正榮縣遠近聞名的獸醫先生。

可看著弟弟安小河,再看看好友紀元。

總覺得,自己也該有些成就才對。

或許把這書出版了,便是他的成就?

大海眼神裏帶著渴望,紀元卻很輕松道:“你拿著我寫的信,去東市第一街去找周家鋪子,報我的名字,周伯會幫你的。”

紀元想了想:“算了,我們一起去吧。”

他也知道地方在哪,更方便。

在他眼裏,大海的書很有出版價值,周家之前也賣過這種書籍,甚至還賣斷貨了。

周家肯定會喜歡的,也肯定會幫大海出版。

安大海卻道:“你還要備考讀書,何必跑一趟,我也是可以的,你寫信即可。”

看著大海堅定的眼神,紀元點頭:“好,我給你寫信。”

不多時,安大海拿著書信,提著自己的《牲畜病集》往紀元說的東市第一街去。

他在元哥兒寫的信裏看過,說這是建孟府最大的書籍集市,裏面什麽都有,甚至還有個書畫競技臺。

紀元以後可能還要在那比試。

不過這都是考完鄉試之後的事了。

安大海踏進東市第一街的時候,滿眼都是震撼。

從他十歲送到趙夫子那讀書,怎麽都背不下去開始,他就對書籍帶著敬畏。

之後被紀元帶著讀了一些,雖然沒品出樂趣,但識字卻多起來。

他能當好獸醫,其實也依靠認識的字,還依靠元哥兒不時給他寄來的各種獸醫書。

如今,可能自己也要印出書,安大海有些說不出的激動。

安大海看著自己穿的短打,再看著周圍人穿的儒衫,他好像應該換身衣服的?

打聽到周家書坊之後,那門口夥計就道:“你這漢子,是來找活幹的?去後街看看。”

說著,夥計還給他指路。

看安大海的模樣,像是個幹體力活的。

安大海鼓起勇氣,開口道:“我來找一個叫周伯的,是紀元讓我來的。”

“這是紀元的信。”

周伯?

周管事?

紀元讓過來的?

安大海根本不用解釋紀元是誰,對方立刻迎著他進來:“來來來,先坐裏面喝茶,周管事也在後街,小的立刻讓人請管事過來。”

說著,接了安大海手裏的信。

安大海感覺自t己剛喝幾口茶,紀元說的周伯就來了。

周伯笑著道:“元哥兒信裏講,你是獸醫先生,還寫了書?”

安大海擺手:“不是什麽寫的書,就是收集了牲畜病癥,他說可以過來看看,能不能印。”

信裏差不多也是這麽講的。

周伯好奇,紀元推薦的獸醫書是什麽模樣。

還是一個鄉下漢子寫的?

安大海已經把書拿出來了。

周伯翻看,只見上面清晰明了的寫著一排排的字。

品種:

產地:

年齡:

病因:

癥狀:

解決方法:

周伯越看越心驚。

這書沒有一句廢話。

所寫的部分,全都是要點,甚至也沒有一句抒發個人感情的。

用現代話說,滿滿都是幹貨知識!

這種新奇的方式,他從未見過啊。

但周伯經手的書多了,一眼看出其中好處。

這是工具書,工具書本來就不需要多少環境感情描寫,只要寫最關鍵的部分即可。

“把擇書先生請過來,讓他也瞧瞧。”周伯說著,對眼前的安大海更熱情了。

方才還是因為,這是紀元的朋友所以熱情。

這會純粹是因為這些書了。

紀元的朋友,果然不一般。

而紀元本人,則已經全力備考了。

每年上面的要求都不一樣,雖說還在等著京城那邊的消息。

但大致範圍還是差不多的。

考試的內容也會稍微不同,但左右躲不開四書五經。

說起這個,四書還好。

五經都知道,不會全考,五選二,或者五選一即可。

紀元聽他們的進士學究講了才知道。

周易,詩經,尚書,春秋,禮記,這五本裏,士子們選擇攻讀的多少竟然有個排名。

按照進士學究給出的數據。

其中學詩經的最多。

尚書其次,周易第三。

而他潛心讀的春秋為第四,禮則為第五。

為什麽?

自然因為難易程度,也因為春秋跟禮記的經義繁多,題目互變。

其實這點羅博士跟殷博士都提醒過他。

說這兩門不好理解,比如《禮記》,很多人都覺得太長了,也太覆雜了,其中可以分析的意思特別特別多。

但當時紀元確實就選了這兩門。

如今覆習起來,也只有多讀多看。

放假這段時間,進士學究還要求他們多讀時文,至少讀五十篇,回頭他會考究。

說白了。

如今想要科舉,只有兩件事。

讀書,跟寫文章。

讀書的任務是這樣。

寫文章自然也布置下來。

還是按照鄉試第一場的大概要求,四書寫三篇,每篇五百字以上,五經寫四篇,每篇八百字以上。

都知道鄉試一共三場考試。

為何只布置了第一場的課業。

那是因為,鄉試最重要的考試,就是初場。

有些地方的考官,甚至只看初場的卷子。

沒辦法,考生太多,而且考場規定了最低字數,但並未規定最高。

有的考生動輒寫上千字,還被官員說過經義大壞。

這些東西都是進士學究一點點教學,甚至還從他們會試的經驗裏拿出來做比。

如此寶貴的經驗,確實很難得。

所以都想要更有經驗的夫子,或許就是因此。

自讀書以來,每次考試都有不同。

紀元看著眼前的幾十篇文章,深吸口氣。

讀吧。

他這邊看完,還要跟隔壁的蔡豐嵐,白和尚,李錦交換。

秀才們潛心讀書的時候。

想要考秀才的書生們進了考場。

依舊是四月初六進去,四月初八出來。

大海還去門口看了,府學果然不同,看著就更氣派,把守的士兵也更多。

接下來便是等考試結果。

同時也在等《牲畜病集》的審核結果。

等紀元在府試放榜日出來時,這兩件事情都傳來好消息。

錢飛跟安小河都考上了!

他們全部榜上有名!

安大海的《牲畜病集》已經確定印刷,頭一次印刷五百本。

五百本,在這種小眾科目算很不錯的了。

這次出來,估計最傻眼的就是安大海了。

他本以為自己就是陪著弟弟過來,順便再來看看元哥兒。

但他的書竟然能被印出來。

這,這真的跟做夢一樣!

別說他了,連正榮縣的夫子們都嘖嘖稱奇。

不過給牲畜治病也是功德一件,沒人會反對。

只是印出來比較麻煩,安大海估計等不來印出,他就要跟著正榮縣的人一起回鄉了。

這點倒也不用擔心,周家書坊並不會虧待安大海,提前給了銀錢,還說印出之後第一時間送到他手裏,讓他看。

再說,這邊還有紀元在,必然不會出差錯。

他們似乎都因為紀元聯系在一起,而且都是好事。

正榮縣的人來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如同每年的童試一樣,只是這次來的人不同。

錢飛跟安小河抱著紀元送的讀書筆記,跟著大家一起道別。

蔡豐嵐跟李錦也取了一些用不到的筆記給他們。

大家都是秀才了。

但又是不一樣的秀才。

不過說起來,他們不日會再來一趟。

到時候會考鄉試。

可錢飛跟安小河也知道,草草翻了大家的筆記,就明白他們肯定考不上的。

同為秀才,那也是天差地別。

他們還有的學。

今年能考上秀才已經很好了!

不過他們再來的時候,還會帶上紀元他們的鄉試所印試卷。

就是考試的時候,考生要自備試卷。

可這試卷不能是自己隨便買的,上面必須有本地官府出具的證明,上面印了考生的籍貫,年甲,三代,本姓等等內容。

有了這試卷,方能考試。

這些不用擔心,正榮縣縣學負責,還有什麽可說的。

紀元朝他們揮手,看著馬車遠去,跟蔡豐嵐他們回棲巖寺。

回了棲巖寺,紀元發現他床鋪上有個荷包。

荷包打開,赫然是一百兩銀子,還帶了大海的字跡。

言明這些銀子是村裏的青儲料分成,知道他不會要,所以用這種方式給。

更說了,紀元不用擔心趙夫子的身體,大家都會照顧的,他偷偷給的銀子,大海給塞到紀元箱子裏了,讓他自己找找。

紀元哭笑不得,收拾好心情,繼續讀書。

他還能幹什麽。

只有繼續讀書唄!

放在三年前,感覺比登天還難,心裏萬分緊張的童試。

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再淡定不過。

每年的童試考生一茬茬的起來,稍微有些焦慮的秀才,都會對興奮的新秀才們嘆口氣。

那是之前的他們。

那也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他們。

如果想要再經歷一次喜悅,只有中舉,唯有中舉。

紀元如此淡定的人,都覺察出身邊氣氛不同。

等到府學在開學,一堂學生徹底沒了輔科的時間,左右訓導以及進士學究明令禁止他們去學輔科。

一天的時間裏,全都要用來讀書跟做文章。

蔡豐嵐他們所在的二堂也是如此。

聽說四堂以後不限制,前三堂都不許學輔科。

殷博士私下還講,若要禁止,一起禁止,如今只禁止前三,倒是讓後七學生少不得難受。

所以殷博士基本都後七堂解答問題。

作為二甲十二名的進士,他的解答非常有用,在殷博士請求下,上面又撥了兩個進士過來。

後七堂有三個進士學究,總算比之前強。

整個府學學生對殷博士心服口服。

不僅佩服他的學問,更佩服他的人品。

只是這樣一來,各堂的月考都抓起來了。

什麽?

不參加月考?

累積三次不參加,直接退學。

此話一出,府學求學氛圍更濃。

殷博士可不是完全的老好人啊。

同在一堂的高老四在短暫休息期間,瘋狂做數學題解壓。

紀元則在畫畫解壓。

等進士學究一來明倫堂,大家立刻收起東西,聽學究講課。

今日依舊是講文章。

大概從天齊國初期開講。

最開始的文章,大多都是文理通順即可,後來慢慢發展,為了從這些文章裏脫穎而出,一些學子開始想些其他辦法。

那就是把文章寫得艱深奇詭。

後來還把字數慢慢增多。

這種都被明令禁止。

但字數可以給個規範,文章寫的很怪,要如何規範?太難了。

學究道:“故,每開科,禮部文移必有,‘正文體’這一條。”

意思就是,必須好好寫,不能太偏,不能太過,極不正後者反以為正,都不行。

不要寫那些博人眼球的東西,如果太過分的話,是可以獲罪的。

除此之外,文字回避也是一大要點。

此為明文規定。

雖然之前學子們也知道一些,但如今算是更新條例,學究講,他們努力做筆記。

主要回避皇上,親王的名諱。

還有不得在試卷裏透露家門,身份,被發現的話直接以t舞弊處理。

皇上的禦名大家都要牢牢記在心裏,若遇到相同的字,那就少寫一些筆畫,以作規避。

剩下的文章典範,還要等今年的文書下來。

學究道:“全看聖旨之意,多會表明喜好。”

比如,是要求文章明白對答,務在典實,還是要求斟酌得宜,純雅通順。

還會要求一些文章,不準用太過偏門的典故。

不過今朝的要求,一般不喜浮誇,學子們大多都知曉。

幾日課下來,學生們頭昏腦漲,滿腦子都是文章的要求。

再過幾日,學究還會講考官出題的規律,帶著他們押題。

倒到時候肯定更重要。

五月了。

距離八月鄉試,也就那麽點時間。

學究也恨不得把知識全都塞到他們腦子裏。

在眾人潛心備考時,一堂教官帶來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裏面,其中一個,大家還認識。

竟然是兩年沒見的岳昌?

他不是在嵩陽書院讀書嗎。

怎麽忽然又來府學了。

他身邊另一人,兩人衣服差不多,似乎都是嵩陽書院的校服。

還有一人,明顯跟他們不是一起的,表情倨傲,直接道:“這麽多人一起聽課?是不是不太好。”

府學第一堂三十人,加上他們也才三十三,對比後面好多了。

那嵩陽書院的學生反而道:“心靜即可,怎麽就不能學了。”

他雖是在誇,但也只是露露臉,下午人就離開,看來也是不喜這的舉業環境。

兩人共同的特點,就找了一圈誰是一堂裏年紀最小的。

目光自然在紀元身上。

紀元身高跟其他人差不多,但臉到底稚嫩。

十四歲的臉跟旁邊二十多,三十多還是不同的。

唯獨岳昌最為尷尬,還是留下來了。

高老四消息靈通,很快把知道的說出來。

岳昌就不說了。

另外兩個人,就是紀元鄉試第一的有力競爭者!

一個是嵩陽學院的學生賈昊,上次鄉試家裏守孝,並未參加。

另一個在下面縣城讀書,前年的童試第一,本來能到府學讀書,但趙正飛覺得府學環境嘈雜,跟著祖父一直在縣城潛心舉業。

他們兩個的文章皆是建孟府有名的。

不少人都說,今年鄉試第一,只會紀元,賈昊,趙正飛之中。

說他們是競爭對手,一點也沒錯。

紀元看著大家目光,詢問道:“我怎麽不知道這回事。”

因為你一心讀書,大家八卦的時候你都不在啊!

高老四道:“估計他們家裏提前讓他們來府學適應環境,但距離鄉試還有近三個月,所以找個地方讀書,就來咱們這了。”

但府學的環境肯定跟書院和家中沒法比。

那兩人就又回去了。

反而最尷尬的岳昌留下來。

之前岳家那事,大家都知道,但過了那麽久,見紀元也沒什麽反應,一堂學生自然不會做什麽。

岳昌出去一兩年,話也變少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歷練的緣故,整個人沈穩了很多。

只是有時還偷偷看紀元。

岳昌心裏的想法,估計大家都不知道。

他本以為出了府學,去書院讀書,會遇到更為天才的人,讓他更接受不了。

但在那邊學著學著發現。

沒人比紀元更聰明,也沒人比他更不同。

所以他最初在嵩陽書院過得不好,竟然也堅持下來了。

心裏的念頭就是。

過得再不好,也比在紀元身邊強,至少妒忌心沒那麽厲害。

這種想法下,他竟然堅持到讀了兩年,現在回府學讀書,還能厚著臉皮坐下。

紀元對岳昌也沒什麽想法,倒是好奇另外兩個人的水平。

高老四道:“要不然,咱們找找他們的文章,對比一下?”

紀元想了下:“算了,讀我們自己的吧。”

“每天的時文都要看不完了。”

紀元不看,另外兩人卻是要看的。

他們手裏拿著各路來的紀元文章,從頭看到尾,眉頭皺得快擰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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